肖默
赵丽蓉与巩汉林是全国亿万观众熟悉并喜爱的喜剧小品演员、一对以假乱真的“母子”搭档。他们于1992年闯入春节联欢晚会，表演了小品《妈妈的今天》。其后四上春节联欢晚会，出演了1995年的《如此包装》、1996年的《打工奇遇》、1998年的《功夫令》、1999年的《老将出马》，三次获得了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最受观众喜爱的节目一等奖。生活中，无论在什么场合，巩汉林都把赵丽蓉当成自己的亲妈，很多人也以为他们是一对亲母子。那么，这一对“母子”，是如何相识、又如何从同行变成“母子”的呢？在本文中，巩汉林深情叙述了这种特殊的真情……
我与赵丽蓉老师第一次合作是1991年。中央电视台准备搞一台庆祝建党70周年的文艺晚会，其中小品《母亲的心》中赵丽蓉缺个儿子。于是导演找到我。那时我刚从说相声转到演小品，虽说也小有名气，但无法跟赵老师这样闻名遐尔的评剧表演艺术家相比。这次能有机会合作，我心里特别高兴，更多的是忐忑不安，生怕“著名演员”架子大。谁知我们一见面就成“娘俩”了。
我喜欢早起，第二天早上下楼时，就在电梯口遇到赵老师了。她正在电梯门前想进又不进，左右为难，不知怎么使唤电梯。虽然不是演戏，但那架势，让你看见就想乐：见到我，她说，我正琢磨着，它要是把咱们关里头，咱们怎么出来呢？看着她那真挚的神情，我怕再笑出声来不礼貌，忙岔开话题问赵老师：“您怎么起这么早啊？”“惯了，过去在戏班子唱戏，天天得早起练功，哪能睡懒觉啊！”赵老师似乎对我也挺奇怪，问道：“你年纪轻轻的，怎么也不睡懒觉啊？”当她听说我为了给儿子作榜样坚持每天早起后，夸奖我说：“好好！年轻人别学那么多坏毛病。”同样一个早起习惯，顿时把我与赵老师的距离拉近了。
我一边晨练，一边和赵老师拉起了家常。当赵老师得知我的父亲是演奏员，母亲是唱河南坠子的演员，我从小也是跟着父母走南闯北，饱尝戏人之苦的经历后，一下子就跟我亲近了，她好像从我身上看到自己生活的轨迹。两人越聊越投机，甚至赵老师言语间教导我的一些词语，竟与母亲平时的话出奇地一致。我顿时感到赵老师像母亲一样亲切，赵老师也没把我当外人，也汉林长汉林短地叫起来。我索性改口叫赵老师为赵妈，后来干脆就叫老太太了，赵老师听了很高兴。
由于两人投脾气，谈得来，我们第一次合作特别成功，从此奠定了我们一老一少的合作基础。接着1992年我们在春节晚会上第二次成功合作表演小品《妈妈的今天》，借助春节晚会的影响，我和赵老师成了家喻户晓的小品明星，大大提高了知名度。
我这个人做事认真，尤其是对自己演出的作品。一跟赵老师合作，我算找着伴儿了，老太太比我还较真。
《妈妈的今天》整体编排设计相当精彩，惟独结尾让人提不起劲来。我、老太太和导演冥思苦想好几天，都没想出好主意。赵老师明确对我表了态：“演员人缘再好，节目不好也不行。别等着别人毙咱们，咱们先自己毙了吧，要不你就想出好主意。”
然而，我的原则是尽自己最大努力，就这水平了也没办法。可赵老师毕竟是我“妈”，儿子哪能违背妈妈的意愿？我心里虽然不服气，但也不敢坚持，只好遵命想台词。我是走着想、坐着想、躺着想、睡着想，和朋友聊天时，还发动大家帮着想，简直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。眼看临近彩排，我探探老太太的口气，一点没变，不改好绝对不演。我真要急疯了。一天走到街头舞场，正好响起探戈舞曲，我的脚步也就跟着鼓点走起来。走着走着舞步熟了，心想探戈舞也不过如此，不就是“趟着走嘛！”这一句趟着走，使我灵感突现，“探戈就是趟着趟着走，三步一蹿两步一回头，五步一个腰，三步一招手，然后你再趟着趟着走。”这时舞曲已换成慢三了，我一个人还在那里“趟着趟着走”，引得不少人发笑。我也顾不得出洋相，直到把这几句台词记熟，才飞快地往剧组驻地跑，一边跑还一边小孩打醋似的一直念叨。
我跑到老太太跟前，未等气喘顺，就急着念给她听，老太太始终一言不发听着，让人摸不透她的心思。等我“然后你再趟着趟着走”的话音一落。只见她一拍巴掌，大声说，好啊！接着就呵呵大笑起来，一直笑得前仰后合。她顾不上腿痛，腾地从床上跳下来，“探戈就是趟着趟着走……”连说带比划就跳了起来。老太太绝对是个表演天才，在我嘴里还挺一般的台词，到了她嘴里，那才叫精彩。加上她特有的唐山口音，滑稽的舞蹈动作，这段顺口溜立马变得特别有味道，把我都看傻了。
排这个小品的时候，可能是太累了，老太太膝盖膑骨软化的毛病反复发作。而探戈舞的特点就是节奏感强，摆头、踢腿都得干脆利落，让一个从未接触过西洋舞蹈的七旬老太太学跳探戈舞，她的老腿哪经得起如此折腾，经常是跳着跳着就腿一软，跪倒在地，痛得直冒汗。我在一旁心疼得要命。有时看到老太太累了，就找个理由出去办事，为的是让老太太休息休息。开头老太太没看出我的苦心，还直冲我翻叱：“都什么时候了，你还那么多事？”渐渐地老太太明白了我的苦心，嘴里虽然什么都没说，但从她注视我的深情目光中，谁都能看出老太太又把别人对自己的一点好处深深记在心里了。
1994年年底，我们沈阳搞了一部20集系列喜剧《而立之年》，这部戏就像为我度身定做的一样。当时我正准备向影视圈进军，因此特别兴奋，想在这部电视中实现我的梦想。没想到好事成双，’95春节晚会小品《如此包装》也找我出演，而且是与老太太合作。再上春节晚会，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，两个好机会同时降临，让我不知如何是好。我怕赵老师有其他想法，就打电话给老太太，看看她的态度。如果因自己的原因让赵老师另找搭档影响了演出效果，我今后还怎么在演艺圈里混？我更怕老太太不理解我，认为我不踏实，这山望着那山高。没想到老太太这样对我说：“汉林啊，如果那部戏真好，你就去吧！演员最难得的就是碰上一个好剧本，踏踏实实地把戏演好，别两头都惦记着！”
能得到老太太如此的理解，我真的感动得不得了。这下更舍不得放弃与赵老师合作的机会了。我努力争取两边不耽误，可此时电视剧开机在即，我心里特别内疚。兴许是我与赵老师的缘分不该断，就在电视剧开拍的头一天，导演突然得了腰间盘脱出症，需住院治疗，全剧工作只好后推。我也得以如愿以偿地与老太太登上了春节联欢晚会的舞台。
《如此包装》这个小品，表现“包装”盛行时，一音乐制作公司违反艺术规律，硬在评剧中加入流行歌曲，进行不伦不类的包装。小品切中时弊，演出后观众反响强烈。春节晚会后，导演的腰病也好多了，《而立之年》开拍，我又如愿以偿地当上了男主角。事后我与赵老师谈起来，都说：这就是咱们娘儿俩的缘分！
1996年春节晚会出演的《打工奇遇》可以算是我们母子俩最成功的小品了。小品中我是赵老师的老板，要求“伙计”像我一样坑蒙拐骗，老太太巧施妙计，使我这个奸商受到惩罚。事情也巧，这个小品又是结尾部分最不让人满意。导演出主意说，结尾让赵老师写“货真价实、童叟无欺”八个大字，就会把该小品的底稳稳地托住。大家一听，都觉得是好主意，但又都觉得有些强人所难。谁都知道老太太从小没上过学，更没写过毛笔字，让老太太现买现卖，还必须在30秒内完成，太难为人了。老太太可不信人过三十不学艺那套古训，听到这个主意特别兴奋，立刻让我给写了字样，开练！一天练上10来个小时，有时半夜想起好的下笔法，也会从床上爬起来写上几张。一星期后，老太太不仅按30秒约定时间写完了八个大字，而且字迹端庄，豪放有力，比我给老太太写的字样还好。春节晚会一亮相，居然有观众打电话向老太太求字呢！事后我跟老太太开玩笑：“这可叫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啦！您从来没写过毛笔字，这几个字怎么写得比我还好呢！”老太太呢，在“儿子”面前，该卖老时还真不客气。她告诉我：“知道不？这叫台上一分钟，台下十年功。小子，人不能自满，你要学的事情还多着呢！”
当年，我们凭这个小品第三次获得春节晚会小品一等奖。可是，观众并不知道，在演出头一天，老太太的膝盖突然肿了老高，不要说蹦蹦跳跳，就是坐着不动也是扎针似的痛。医生诊断：必须马上卧床休息，消肿后手术。剧组一听就炸了，此时春节晚会都彩排过了，节目消息也发出去了，临时撤下节目，如何面对全国观众期待的目光？剧组求医问药找偏方，想跟医生寻求个办法，但医生的口气很坚决：老太太的腿病再不及时治疗，对她今后的健康会有很大影响，后果难以预料，你们愿意出现那样的结局吗？剧组的同志们听了，个个愁上眉梢。老太太将此情此景看得明明白白，平静地对大家说：“你们甭担心，也别为难，春节这个节目我一定演。身体出了问题也不用你们负责。”赵老师这一席话说得大家心里更别扭了。老太太又补上几句，“别愁眉苦脸的啦！这事就这么定了。人家观众等了一年了，就想过年时乐呵乐呵，我们当演员的哪能不满足这一点要求呢！”
第二天，老太太拖着肿腿坚持出场。尽管她尽量支撑着，但演出过程中还是出了问题。在做一个动作的时候，她的腿一软就跪了下去，我心里大叫不好。正想上前相帮，老太太硬是坚持着自己爬了起来，还做出了假装跌倒的动作，没让观众看出一点破绽。演出完后，我心里就发誓，明年说什么也不能让老太太再演小品了。可到了第二年，面对那么多的观众来信来电，老太太又拖着多病的身躯来到剧组了。我这个做儿子的呢，事事留心，端水拿药的事情，早抢在前面干了。
1999年春节晚会上的小品《老将出马》，是我们在报纸上看到一则山区农民利用互联网，向外界介绍本地的人文资源，上网后引来游客的消息而编成的小品。老太太一听说这个小品后，兴趣特别大。可当时，老太太正在意大利探望小儿子一家，为了这个小品，她急急忙忙从意大利赶回北京。时差还没倒过来呢，就打来电话，告诉剧组她已到北京，但头挺昏，明天再去剧组吧！结果过一会又打来电话说：我还是来吧，在家里睡觉也不踏实。
这个节目原来设想要去北京昌平菩萨村实地录像，再真正在互联网上搞一个网页介绍，直播时中央电视台的晚会现场与小山村联网，达到虚实结合的艺术效果。因剧组怕投资太大，最后只搞了一个泰坦尼克号的造型。节目七改八改，只剩下七八分钟，使演出效果大打折扣。想想看，自己费尽心血想出来的表现方式无法付诸实现时，你能没脾气？赵老师心里也急，但她总是能采取一种比较温和的办法解决。每次看我发火，都劝我顾及影响，怕惹闲言碎语。
可我依旧是想不开，觉得老太太的牺牲太大。为了这个节目，赵老师在意大利时，把应该享受天伦之乐的时间都当成上英语补习班了，每天逼着儿子教英语，又是录音，又是标中文的，整个假期就没有休息好。还急急忙忙从那么远的意大利赶回来，作出这么大牺牲来排这个小品，结果却因道具实现不了而影响了演出效果。尽管我与赵老师努力争取，但剧组仍然没有满足我们的要求。彩排头一天，赵老师肺气肿病又犯了，痰里都带着血丝，坐着不动都闷得喘不过气来。赵老师的儿子赶紧带老太太去医院，大夫让马上住院治疗。儿子急了，坚决要求剧组替老太太辞掉演出。赵老师一句：“这都啥时候了，你别给我添乱了。”硬是不让儿子把自己的情况告诉剧组。
面对此情此景，我更压不住火了。这时候老太太反而来劝我，还跟我爱人金珠说，汉林在家也这德性？狗脾气！这脾气在外头可使不得。汉林这小子，聪明过头了，爱发点小脾气，动不动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。说到末了也没忘了敲打我说，演员嘛，咱能耐不能耐台上见，台下有能耐也别使，咱得收着点。甭说我们没多大能耐，就是能耐大了也不兴这样。
如今，我与赵老师已经合作了8年，其间从来没有发生过除对艺术处理以外的矛盾。演员台上“抢戏”的陋习，在我俩身上也从没有过。老太太逢人便说，汉林做人到位、讲人格，做艺讲艺德，我们娘俩最投脾气。
 |
